提普提卜的跨文化身份为更全面地还原19世纪东非奴隶贸易和政治经济变迁提供了难得的视角和交叉空间。他以桑给巴尔商人和素丹政治代理人的身份参加了东非和中非的历史。
既是历史环境下的产物,也是历史环境的塑造者。同时个人传记的书写是对自己在非洲—阿拉伯矩阵中位置、身份和社群认同的一种强化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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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普•提卜在他黑人混血的肤色问题上非常敏感,他的言谈举止把自己表现为一个纯粹的阿拉伯人,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他非阿拉伯血统的肤色和外貌特征。一些了解提普•提卜的欧洲人试图否认他阿拉伯人的身份,这种族裔身份更多代表的是宗教和文化,而欧洲人正是要将阿拉伯“恶棍”和奴隶贩子置于对立面。
他的传记作者布罗德对他传记中的主角提普•提卜带有一定的同情,代表了当时对于阿拉伯人剥削非洲人的部分欧洲观点。提普•提卜尽管具有斯瓦希里的血统,但由于其黑人的外貌而同样被归类于被阿拉伯人剥削的对象。很多人将东非沿海所有的非纯非洲黑人血统的都称为阿拉伯人,包括提普•提卜。
尽管文化和身份认同而非地理和血统的划分才是更合理的分类。阿拉伯人对于利文斯顿和对于提普·提卜而言是不同的含义,对前者而言,是生活方式、宗教、服饰的代表,而对后者而言是由家谱和社会地位来决定的。在要举例说明非洲黑人奴役自己人时,提普•提卜的身份又发生了变化,成为了“非洲最大的黑人奴隶贩子”,肤色掩盖了族裔身份,暗示了黑人即非洲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被动地接受了中非和东非的变局:比利时人、英国人和德国人对殖民地接管以及奴隶贸易、奴隶制的废除。但同时代的欧洲人对此并不认可。因为提普•提卜是阿拉伯人,阿拉伯人当时被看作是奴隶袭击者、下刚果暴力的源头。
在许多现代文学和非洲博物馆的主流叙事中,他仍然主要被打上“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的标签,称他既将自己的奴隶用于运输象牙,又用于丁香种植。至于对提普•提卜评价出现的分野,其背后是殖民时代欧洲话语影响延续至今的体现。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极少有人把刚果称为阿拉伯的古老殖民地、把提普•提卜称之为勇敢探索中非地区的阿拉伯探险家、刚果的第一任实际统治者。
事实上,他在卡松戈和基桑加尼,特别是在洛马米河和卢拉巴河之间的广大地区,影响巨大,并结束了曼耶玛地区长年的无政府状态。在阿拉伯人出现之前,该地区部落和村庄之间充满暴力和流血事件。
稳定的秩序是提普•提卜通过代理人和盟友网络建立政治权力来实现自己的商业目标而给当地带来的“副产品”,还包括在地理位置重要的塔博拉、乌吉吉、尼扬圭、卡松戈和基桑加尼“农业庄园”和补给站的建设。之所以省略了这些,是为了突出欧洲探险家在异域自主探索非洲,向外部世界开放非洲的殖民地英雄形象的需要。对欧洲探险家敢于探索未知的形象塑造也是为了唤起欧洲民众对遥远大陆命运沉寂已久的关注。
与之所对的,在非洲—阿曼文学中,关于桑给巴尔历史的记载中显示,桑给巴尔素丹国从未向当地人施以惩罚,相反,还传授了当地人以手工业技艺和农业知识,把他们从暴力形式中解救出来,教导他们教义。
阿拉伯人对于当地人就好比父亲和老师一般。在非裔阿曼人的论述中,他们把矛头直指英国人等一众欧洲人,而非与他们存在直接的统治/被统治关系的非洲人,因为他们认为英国人已经构建出了所谓的“欧洲叙事的历史”,并且欧洲人常常将阿曼—阿拉伯人的概念灵活地进行外延,依据肤色或种族,来指代整个阿拉伯人群体,甚至是对整个东方主义的批判,形成、固化并刻写阿拉伯人等同于残忍的奴隶贩子的记忆。
而提普•提卜在阿拉伯文学中其在中非冒险的传奇经历以及在鲜为人知的陆地上扩展阿曼素丹国领土的事迹占有一定的地位,因为桑给巴尔被认为是大阿拉伯世界中的一部分。在阿曼的历史教科书中,赛义德素丹被描述为以商业贸易来发展桑给巴尔素丹国经济和进行领土扩张的英雄。
那么提普·提卜作为其代理人和进行商业殖民的先锋自然也应是以较为正面的形象出现的。于是为了塑造英雄的需要而对提普•提卜的描述加以有目的的裁剪,他最大的身份标签是奴隶贩子,但教科书中使用了他鲜为人知的阿拉伯名,并以象牙商人和旅行家来定义他。为的是帮助人们追忆阿拉伯人在非洲统治和扩张的辉煌往昔,也是对阿拉伯文化复兴进程的一种参与。
非裔阿曼人对欧洲人的叙述进行了纠偏,他们并不否认历史上东非奴隶制“底本”的存在,他们反对的是将部分从事奴隶贸易的阿曼—阿拉伯人形象作为整个阿拉伯人的形象。但欧洲人以阿曼奴隶贩子来指代整个阿拉伯人群体,提普•提卜也称呼其同伴为阿拉伯人而非阿曼人。
而居住在阿曼的本土居民则否认非裔阿曼人的阿拉伯身份(斯瓦希里人从阿拉伯和波斯的贸易伙伴遵循沙菲伊派而非伊巴迪形式,后者是阿曼身份的标志,而伊巴迪商人在奴隶贩子中占有相当比重),这被认为是对其祖先在东非历史的否定和缺乏历史意识的表现,但这种对历史进行修正的努力又与非裔阿曼人谋求回国运动的立足点有关。
在阿曼素丹国国史的述本中对参与东非奴隶贸易的黑暗并未提及,但将向东非的扩张被视为历史上作为海洋帝国的荣耀,强调了赛义德素丹的成就以及对非洲当地经济发展的贡献。总的来说,由于布赛义德王朝并非宗教意义上的伊玛目正统,而是作为一个世俗政权存在,因此对19世纪上半叶作为海洋帝国与各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历史目前做了浪漫化的处理,但如何将其组入阿曼国史之中,为正当性提供支撑还在进行之中。
在西方文学中,提普·提卜被描述为一个买卖奴隶和组建奴隶军队以扩大商业和政治利益的生意人或是冷酷无情的奴隶贩子。典型的是英国反奴隶制协会的艾伦援引斯坦利对中非地区奴隶贸易猖獗的描述:一位老阿拉伯人(指提普•提卜)肆虐村庄只是为了与其他阿拉伯人进行易货贸易和满足牟利的贪欲以及填充他用来对抗欧洲人的奴隶军队。文学和史学场域描述的差异反映了东西方“民族优越性”和“文明话语”之争,为了证明在欧洲文明称雄之前,就存在已高度发达的阿拉伯文明。